西安方言的特殊处置式“把”字句研究

时间:2023-09-08 10:15:08 来源:网友投稿

杨 茜

(南京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23;
西北大学 外国语学院,陕西 西安 710127)

“把”字句是西安方言中的一种强势句式,其类型多样、形态丰富,在普通话用法的基础上扩展出更多的功能。已有不少学者都曾提出,西安方言“把”字句具有相对普通话更为特殊的语义和语用功能。然而,现有研究或是停留在对某一单一结构的描写和说明,或是使用简单列举的方法对某一特殊“把”字句的语义特征做以分析和解释,对其形成的历时缘由追溯及更深入的理论探讨还较为薄弱,也未能全面概括这些特殊“把”字句出现的各类情况。我们发现,西安方言“把”字句中除了具有普通话“把”字句的典型用法外,还出现了宾语前置句中的“把”插入、零谓语“把”字句、“把NPV得”及“把NP一V”等“非典型”情况,本文收集了先贤时贤们所使用过的西安方言资料,以及BCC和CCL语料库陕西籍作家、Bilibili的西安方言博主所使用的书面或口语语料,从历时层面探讨汉语史处置式的发展轨迹,追溯西安方言特殊“把”字句的扩展和演变过程,从共时层面分析西安方言“把”字句式的内部成因,以求在现有研究基础上更清晰地认识这些非典型句式的语义语法特征,对西安方言多功能“把”字句式的发展脉络和推衍过程有更深入的了解。

1.宾语前置句中的“把”插入

在一些特殊情况下,汉语普通话是允许宾语前置的,像“你饭吃了吗”这样的结构往往被视作正常语序的变体。但如果给该结构中加入“把”——“你把饭吃了吗”,句子听起来就不那么合语法了。西安方言中却存在大量的宾语前置句中插入“把”的结构,且“把”的出现与否并不影响句子的合法性。如:

(1)罗师上次把话讲了没?

(2)趁白天光线好,他克里马擦很迅速地把表修咧。

假如用普通话对“把”字句的标准去修改例1、2,最好是在光杆动词“讲”和“修”后加上适当的补语,如“罗师上次把话讲完了没?”,或“趁白天光线好,他很快把表修好了”。可见普通话和西安方言在该句中的差别核心在于能否接受光杆动词,但同时也必须注意到,西安方言宾语前置句中的“把”插入和普通话的光杆动词式“把”字句是有区别的,后者的“把NP”后是光杆动词,而且动词前后无任何附加成分的句子,如“你得学着把复杂的事情简单化”“我建议大会把这个提案取消”[1]。西安方言中的宾语前置句中的“把”插入虽然可以接受光杆动词不要补语,但往往后面接有其他附接成分(如体标记“了、着、过”等),如果去掉这些成分句子就不成立,一般语境下“他把表修”“你把饭吃”这样的句子是不合法的。

2.补语后省式“把NPV得”

西安方言“把NPV得”句式通常出现在对话体中,在形式和语义上有以下五个特点:第一,“把”前可以出现一个有提醒功能的“看”或“瞧”(如例3),但多数情况下“看”或“瞧”也可以省略不说(如例4);

(3)一个班的娃娃都不听话,看把老师气得!

(4)大晚上的你在家怎么不开灯呢?把我吓得呀!

第二,谓语通常是一价动词,且常常是表示人的某种情绪或状态的动词或形容词。谓语表示被动意义,前面往往可以插入“给”,但“给”无法用“被”或“叫”替换;

第三,可以不连带表示程度结果的补语,有一种“不用说、不必说”“V到极点”的意思;
“得”读轻声,后面可以直接加语气词(如例4);

第四,假如该结构后面出现表强调的补语,就可以得到普通话的合法认证。如上例3改为“看把老师气得快疯了!”,就可以看做是典型的动补式“把”字结构。

第五,绝大多数情况下该结构表示训诫、埋怨的语气,仅在极个别特殊情况中可以表达说话人自嘲或对他人关心、同情的态度。如:

(5)这不刚发了年终奖吗,看把我给喜得!

(6)刚买的新衬衣就扯咧个大口子,把他心疼得!

3.零谓语“把”字句

西安方言中的零谓语“把”字句有意省略动词,多用于感叹句、省略句中。这种句式常以第一人称代词的单数形式“我”来开头,“我”有时可以省略不说;
“把”有强烈的处置意味,但“把”无法换成其他任何表示处置意味的介词;
结构中的VP不出现,但这个独立小句的表义能力却不受影响,VP省略的原因可能是说话双方都明白所以故意隐去不说,带着一种“尽在不言中”的味道,也有可能是用留白来表示某种威胁。如:

(7)我就真想把他个没脸没皮的!

(8)我把你这个聪明豆哟……

(9)我把你个大胖小子!

俞光中、植田均发现元明时期我国北方多见例7这样的詈语[2],“把”字仍属处置,詈语动词或为周知或为不便说出口而隐去;
《现代汉语八百词》认为普通话中例8这样的结构表示“责怪或无可奈何”[3]。西安方言中的“把NP”则显然具有二者共同的表义功能,同时延伸出疼爱、亲热的意味(如例9)。

4.“把NP一V”结构

汉语普通话中也有“把NP一V”结构,但往往不能单用,后面常常接有表示结果的小句。西安方言的“把NP一V”却可以独自完句,尤其在祈使句中这种情况更加明显,如:

(10)下课你记着把黑板一擦。

(11)去拿包裹吗?能不能把我的也一拿?

普通话的“把NP一V”中的宾语多表示人的身体部位,或身体部位的伴随物、附属物,但西安方言中的此结构显然并没有这种限制,很难说上文例句中的“黑板、包裹”和身体部位或身体部位的伴随物有什么直接的关系。

1.动补结构的扩张与光杆动词的消亡

处置式“把”字句产生于唐代,在南宋之后取代“将”字句独占鳌头。从南宋至今这一漫长的历史过程中,汉语句法结构不断丰富和发展,“把”字句结构以及结构中的谓语动词也逐渐变得更加纷繁复杂。虽然现代汉语典型“把”字句中的动词后不能没有其他成分,但唐宋间的处置类“把”字句却一般是不带补语的,这种情况直至元明时期仍有少量存在:

(12)仰山便把茶树摇。(五代·《祖堂集》)

(13)铺两鬓,黑似鸦,调和脂粉把脸搽。(明·《清平山堂话本》)

俞光中、植田均认为,例12这种不带补语的“把”字句有可能是从“把NV之”这一结构发展而来的[2],即经历了“把茶树摇之——把茶树摇”这样的演变过程。后来随着现代汉语双音节词的大量增加,从韵律上考虑,单音节动词处于句尾不符合人们的语言表达习惯,总觉得后面必须加上点什么,因此现代汉语中典型的“把”字句大多使用动补结构。这种猜想也得到了近代史研究者们的证明,十至十二世纪,汉语经历了一次深刻的变革,即动补结构的建立,这不仅对汉语构词法和形态产生了巨大影响,也促使了汉语新句法结构的产生。唐朝时“处置式”没有动补短语,两者的结合是在宋、元时代,到明清时期时运用得更为广泛。这种融合的动力主要来自于动补结构的语法化不再允许宾语出现在其中的限制。融合所带来的“把”字句的迅速发展与宋后动补结构自身语法化过程加快是同步的,所以西安方言中宾语前置句中的“把”插入现象,应该是近代汉语使用光杆动词“把”字句的遗留,但由于受到现代汉语普通话的影响,在形式上必须给补语留出可进入的空间,因此光杆动词后面必须附着“了、着、过”等体标记,用这些动态助词帮助句子实现自身的语态。这种现象除了在西安方言中非常普遍,海南海口方言中也有使用这种类型的“把”字句。

2.语义的凝固、脱落与补语后省

补语后省式“把”字句在近代汉语文献中可查找到的不多,江蓝生认为像例14、15出现在《红楼梦》和《儿女英雄传》中的这种加了“把”字的“V+得”结构都是“V+得+C”的省缩式[4]:

(14)贾母听了,笑道:“猴儿,把你乖的!”(《红楼梦》)

(15)把个舅太太慌的,拉着他的手说道……(《儿女英雄传》)

仔细观察后不难发现,这两部作品中的“把+N+V+得”其实是有区别的:《红楼梦》中该结构全部出现在口语对话当中,而且从表面上看无一例外都在表达夸奖、赞许的主观态度,语义通过谓语“乖、伶俐”来表达。《儿女英雄传》中的 “把”字句能否算作此类句式尚值得推敲,因为其一,《儿》中的补语后省式“把”字结构全部出现在描写性的陈述语句中,与口语体或对话体中典型的“把+N+V+得”有着语用风格上的差别;
其二,《儿》中的补语后省式“把”字结构全部使用了零主语的“把个NV/A得(的)”结构,将其看作近代汉语中流行的“把个”句似乎更为合适;
其三,《儿》中的所有补语后省式“把”字结构均不能完句,可以理解为由于补语小句过长,必须在“得(的)”后加以停顿。因此,本文仅将类似例14这样的用例看作是典型的补语后省式“把”字句。

对于补语后省式“把”字句从近代汉语至现代汉语的演变过程,王幼华提出过一个假设:“你看,把你(他/我)VP的AP>看,把你(他/我)VP的这(那)个样子>看把你VP的”[5]。这样的假设有其合理性,因为补语语义的虚化是构成此结构的前提条件。大部分使用补语后省式“把”字句的情境中,说话人并非想要描摹出具体VP所达到的程度,而是想表达出“V到极致”这样的一个观点,体现自己训斥、责怪的态度。仔细体会《红楼梦》例句的上下文语境,其中的“夸奖、赞许”多少有些说话人嗔怪、佯怒的意味,这其实和现代西安方言中表示斥责、埋怨的语义相关,但程度深浅不同。西安方言中往往还可以带有语气词“呀,啦,吧”等来强调说话人感叹、质询的立场,可以说语气词的使用和结构本身所表达的“V到极致”的语义相得益彰。“把娃饿得呀”可以说成“把娃都饿成这样了”,“把老师气得”可以说成“把老师都气成那样儿了”——一旦补语“成这样了”“成那样了”的语义凝固,就产生了在语用上可以脱落的可能性,从而形成最终的补语后省式“把”字句。

但是,用来提醒对方注意的提示语如“你看”或“看、瞧”等,其语法化过程应当与这里所说的补语后省式“把”字句本身并无太大联系,因为首先,补语后省式的“把”字句本身就已经可以独立成句且语义完整,因此,“你看”或“看”“瞧”是完全可以省略不说的,目前,查找到的最早出现该句式的《红楼梦》中也并无这样的提示语存在;
其次,“看”的语义虚化经历了视觉义——听觉义的过程,在明清语料中,这种“听觉义”进一步引申出责备抱怨的语用功能。《西游记》中,唐僧曾说“你看悟空说的话!相貌是生成的,你教他怎么收拾?”——此时“看”已经通过语义虚化演变为功能词,体现说话者责备性的态度和情感。因此表达相似情感态度的“你看”与补语后省式“把”字句结合起来,两项结构放在一起加强说话者的语气,使其表达更加真实、生动。发展到现代汉语,“你看”和“看”可以看作一项附接成分,既保留了动作性的视觉义,也可用作功能词表达责备的语气,如在“今天刚教过怎么系红领巾,可你看你把它系得!”中,“看”就可以理解为两种功能兼备。

3.社会环境因素与零谓语“把”字句

零谓语“把”字句最早出现在元曲中,后经过明、清两朝,如今在共同语里已经非常少见,仅偶见于个别方言之中。江蓝生认为“S+把+你这NP”结构的源头并非一般处置式“把”字句,而是“把+你这NP+VP”[4]。这个固定句式中的VP不论是什么,都是对听话者加以惩处,同时,表达说话者的愤恨和不满。因此后来“S+把+你这NP”对VP的依赖性逐渐减弱,独立性逐渐增强,就固化成我们现在所说的零谓语“把”字句。但通过对近代文献的梳理,本文发现“把+你这NP+VP”结构最早于元代已经出现,和零谓语“把”字句产生的时间基本相同,较难得出“谁衍生出谁”的结论。更重要的是,大多数零谓语“把”字句是无法补出VP的,看成典型“把”字句的省略式也颇为牵强,或许将其看作“把”字句的一种变体似乎更为合适。

张美兰将零谓语“把”字句和直称的“O”式——“我把你个无知的泼怪!”与“泼怪!”做了对比[6],提出这两种结构属“同质异构”,在语义及语气上并无二致,均用于称谓。零谓语“把”字句语义自足,整个结构不表处置,不表省略。这种观点值得商榷,因为这两种句式之间有着根本的区别:零谓语“把”字句的宾语是一个同位语结构,前项是第二人称代词“你”或“你们”,后项为“这(个)+NP”,基本都用作表示谴责、辱骂的詈语,可以独立成句;
直称“O”式是一个名词性结构,即便加上表示语气的标点,不结合上下文也很难猜出说话人的态度和情绪。

我们认为,零谓语“把”字句的产生应当首先和当时的历史大背景有关。元曲本身将诗歌、俗语、民歌、方言结合在一起,用词选句突破了唐宋诗词的严谨形式,更加口语化、市井化,而零谓语“把”字句正是符合了创作者追求生动、通俗、直白的语言特色。其次,零谓语“把”字句的出现应当是结合了宋元时期处置式的发展和当时流行使用的“你这(个)NP”结构。据本文考察,《元曲散》宾白中“你这(个)NP”的用法非常普遍,体现的是较为统一的语用风格。如:

(16)你这个不贤慈的妇人,怎下的着孩儿在冷地上睡着!(《神奴儿》)

(17)你这个秀才,低说些!(《生金阁》)

例16、17中的“你这(个)NP”所传达的语义色彩和零谓语“把”字句非常相似,具有鲜明的詈骂和贬义色彩,有时即便不当詈语看待,该结构也往往能传递出说话人埋怨、不满等态度倾向。成熟的“你这(个)NP”与宋元时期快速发展的处置式“把”字句相结合,从而形成了零谓语“把”字句。

所以,西安方言中的零谓语“把”字句是近代汉语零谓语“把”字句的遗留,主语往往是“我”而被略去不说。在语言发展中,这种零谓语“把”字句除了保留本身惩处骂詈、威胁恐吓的含义,还泛化出与责骂、威吓相对的亲昵、疼惜的意味。不仅仅是西安,在山西运城、**、青海、湖北武汉、山西临汾、内蒙古等地方方言中,都活跃着这种零谓语“把”字句,并且在意义上也兼具西安方言中的两种不同表达。

4.历史遗留与“把NP一V”式

汉语普通话中的“把NP一V”结构虽然在谓语后并没有出现补语,但要么结构之后用结果小句做以补充(如“把考试的情况一说,果然老妈比我还高兴。”),要么在结构之前加上相应的条件(如“球马上要砸过来的时候,他才猛地把头一偏。”)西安方言中的“把NP一V”结构却不受这些限制,可以既无谓词后的补语,也无前后的小句。本文梳理了明清时期的重要文学作品语料,找到了不少“把NP一V”结构单用的情况:

(18)徐道士见说,即时登坛作法,书一道大符,口中念念有词,把符一烧。(《清平山堂话本》)

(19)这天杀的!我说到水莫放,他却就把我一按!(《西游记》)

(20)我若说起这位英雄来,只怕你倒要吓得把舌头一伸,颈儿一缩哩!(《儿女英雄传》)

崔希亮认为,“把NP一V”表达的是即时态,它靠动词前边的“一”来实现,“一”表达的是动作、变化的突然性和即时性[7],很明显崔文是针对无法单用的“把NP一V”结构而言的。根据我们目前所得到的近代汉语及西安方言语料,如果“把NP一V”结构作为结句使用,其中的谓语至少具有三个特性,一是“瞬时性”,如上文示例中的“烧、按、缩”等,都有表示动作行为“瞬间完成、迅速短促”的含义,这些动词和虚化的“一”联合使用,突出体现动作或状态的“突然性”和“即时性”;
二是“高处置性”,表示施事有意为之的、具有可控性的动作行为;
三是动作的结果或隐含,或不言自明,如例18“把符一烧”中的烧,其实暗含有“烧掉、烧毁”的意思;
例11“把我的包裹一拿”实际上是想让对方帮自己“把包裹拿回来”。动词的这三种特性使“把NP一V”结构在西安方言的祈使句中占有极大比例,它们并非无源之水,不能将其简单的归结于地方差异或是“把”字句在方言中的泛化使用。

一个动词是否能够进入“把”字句,和它本身的语义密切相关。动词[+完成][+持续]的语义越强,能进入“把”字句作谓语的自由度就越大,不具备[+完成][+持续]语义的表示心理活动的动词、非自主性动词很难进入“把”字句。例如“他把成绩单撕碎了”“把问题改正了还是好同志”。因为动词“撕、改正”具有强调完成持续性的特点,因而能够顺利进入“把”字句。但对西安方言中的“把”字句而言,动词似乎不受这样的限制,“想起、知道、等”这样的非完成持续性动词也可以进入“把”字句。比如“刚才我把你没想起来”“可把我等得!”“老太太终于把这个消息知道了”,其中“想起、知道”是表示心理活动的动词,“等”显然具有[-完成][+持续]的语义。因此,我们有理由相信西安方言中的“处置义”应当属于更加宽泛的“主观处置”,动词虽然没有强烈的处置义,但配合“把”的使用使其对宾语具有某种影响,体现说话人的主观心理。我们可以将这里的“处置义”理解为:

说话人认定甲(不一定是施事)在一定范围或一定程度上处置、影响、控制了乙(不一定是受事),并且使乙发生了某种改变或使乙处于某种状态当中。

此外,“把”字句本应由动作与该动作结果的行为和状态结合,构成复变类情状,具有[-持续][+完成][+成就]的语义特征(如“妈妈把米饭煮糊了”)。但在西安方言中,“把”字句的[+成就]这一条可以不必满足。动词后没有补语的“他把话讲了”“趁白天把表修了”,以及可以独立完句的“把NP一V”结构,都是只需满足[-持续][+完成],“把”字句就立刻畅通无阻。西安方言“把”字句语义特征对谓语的制约没有普通话那么强,因此能够进入该结构的动词自然就更丰富。

一般来说,进入普通话光杆动词式“把”字句的动词相当有限,从音节上看大多是多音节。但是西安方言的宾语前置句中的“把”插入结构则不受此限制,只要是二价动作动词,无论单音节还是多音节,都可以进入该句式。这里可以从两个方面来进行解释:第一,类似于普通话“帮朋友把房子卖了”其实是“帮朋友把房子卖掉了”,“把个煮熟的鸭子飞了”其实是“把个煮熟的鸭子飞走了”的情况,补语的语义被谓语动词所吸收,本身的词形发生了合并和隐含[8]。上文在尝试修正普通话感觉不好的“把”字句时用了添加补语的方法,反过来我们也可以认为“把表修了、把话讲了”虽然没有补语,但补语的语义(即“修好了、话讲完了”)隐含在谓语动词之中。第二,可以认为西安方言的宾语前置句中的“把”插入结构更类似于普通话“光杆动词式把字句”和“动体式把字句”的结合体:允许光杆动词进入“把”字句显然是沿袭了近代汉语这方面的传统,同时受到普通话“动体式把字句”的影响,因此,虽然允许不带补语的光杆动词,但后面附着的“了、着、过”等体标记却无法省略,用这些动态助词帮助句子表达或完成,或持续,或结果的语态。

补语后省式“把NPV得”结构与普通话中的“动得式把字句”在表面上十分类似,前者加上补语之后就和普通话没什么区别,但只有在表示“V到极致”这个语义下二者才有转换的可能,普通话中“朝阳把麦田照耀得金灿灿一片”就无法转换为“朝阳把麦田照耀得”,但“这件事把他急得都长白头发了”就可以转换为“看这件事把他急得”。因此出现在补语后省式“把NPV得”结构中的谓语,以能够受“很”修饰的性质形容词以及表示状态或心理经验的一价动词为主;
同时因为“把NPV得”句式通常出现在对话体中,具有非常强烈的口语化倾向,因此往往用单音节词来代替双音节词,像使用频率最高的“吓、乖、美、急、乐、气、得意、狂、累”等,无一例外全部都是表示人的情绪和心理的动词和形容词。

目前,对普通话“把NP一V”结构所做的专门性考察并不多见,所见研究集中于探讨不带“把”的“一V”的历时来源和使用情况(如崔希亮[7]、范晓[1]、陈前瑞[9]等),且大多数学者都将该结构放在典型的“把”字句下加以讨论。关于“把NP一V”结构的分类问题本文暂不关注,但通过对大量例句的分析不难发现,说话人使用“把NP一V”式的意图并非是要强调这些动作所带来的某种结果,而只是单纯的去描写V的短时性和瞬时性,这些所谓的“后续小句”根本不能看作是V的补语,和典型“把”字句中的动补/动结式有着最根本的区别(试比较“那丫头把门一开,大叫了一声”与“素姐把碗掀在地上”)。西安方言中“把NP一V”结构中的“一”既可以保留其本义也可以虚化,因此动词远远超出了范晓[1]所提出的这些限制。假如“一”的本义保留(如“把桌子一拍”),就要求其动词的行为可计数,具有相应的高处置性,使整个“把NP一V”结构呈现出动量性的特点,因此这时二价单音节动词的出现频率最高,而表状态或心理经验的一价动词很少使用;
假如“一”的语义完全虚化,仅仅用来加强动作的短时性或起到平缓安抚听话人的作用(如“把灯一修”),那么,动词只要具有[+瞬时][+完成]的语义特征,就可以进入“把NP一V”句式。要注意这里的[+瞬时]并不相当于“瞬间完成”,而是或表示客观上确实时间相对较短,或表示说话人在主观上将一个持续性动作往“短、小、微量”上说。“把饭一吃”在普通话中的合法性不高,一方面是因为“吃”作为去除义动词不具有瞬间致果的特征,其结果无法像“把个煮熟的鸭子飞了”中的“飞”一样隐含在动词之中,另一方面也没有后续小句在形式上填补补语的位置。“把饭一吃”在西安方言中完全可以接受,是因为对动词[+瞬时]的语义特征要求较为宽松,甚至“听”——别忘了把英语课文一听,“睡”——下午让孩子们把觉一睡——这样明显无法“瞬间”完成的动作也可以进入该结构,配合说话人有意向小量义表达的语用需要。但“把NP一V”结构在多用单音节动词这一点上,西安方言和普通话并没有什么区别,由于汉语最基本、最一般的音步是双音节的[10],因此在使用“把NP一V”句式时,二者都更倾向于用单音节动词,以构成“一V”这样的标准双音节音步。

除了上文归纳出的宾语前置句中的“把”插入、零谓语“把”字句、“把NPV得”及“把NP一V”结构,西安方言中还允许自主动词、形容词充当“把”字句的谓语,处置标记可以叠用形成“把不把”句式,允许否定词后置于“把”后,以及允许数量词结构做宾语。这些非典型“把”字句与当今共同语的典型“把”字句有着明显对立,也与当下的众多方言不同,造成这种差别的背后原因到底是近代汉语遗留,汉语自身结构的调整,还是受到其他语言的影响,这些需要我们进一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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