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种“主体间性”体验:现代“小说话”的《红楼梦》阅读“兴味”

时间:2023-09-08 08:35:10 来源:网友投稿

温庆新

(扬州大学 文学院,江苏 扬州 225002)

所谓“小说话”,是从传统“诗话”、“词话”延展而来,既有别于成体系的现代小说批评著述,亦与传统小说评点批评有别,往往以“说”、“谈”、“闲谈”、“漫笔”、“札记”、“论”等名题,包含笔记体、随笔型、漫谈式等多种形态,强调“即目散评”,带有写作主体体悟式品评特征(1)温庆新:《晚清理论类“小说话”与中国小说批评的现代转型》,《文艺理论研究》2019年第3期。。“所谓即目,即写于阅读直觉的当下;
所谓散评,即显得并不完整与条贯。它是在‘天人合一’观念的主导下,以直觉体悟为主,努力去体验、品味、描绘和批评作品,而不是站在主客两分的立场上,致力于将物象分解,作抽象思辨与逻辑推演,从而去剥取概念,建构体系,因而能贴近、融入到批评对象之中,去切身体悟作品的美学趣味和精神价值”(2)黄霖:《关于中国小说话》,《中国文学研究》2018年第2期。。作为“小说话”的一部分,现代“小说话”采用白话言语进行写作的同时,在现代各类文艺思潮的触动下,逐渐成为当时之人藉此进行个体阅读及其精神体验表达的重要方式。而现代“小说话”集中品评《红楼梦》的阅读现象,典型反映了现代“小说话”的品评方式与趣味趋向。因此,探讨现代“小说话”的《红楼梦》阅读趣味,不仅有助于分析现代“小说话”的存在特性,亦可探讨现代读者品读《红楼梦》的缘起、方式、过程环节及现代知识群体品读《红楼梦》时的阅读倾向。

在见诸报刊及其他公开出版物的现代“小说话”《红楼梦》品评文章中,不仅存在针对《红楼梦》版本、作者及本事等的考证类研究,而且,对《红楼梦》的文本内容及其价值也进行了诸多品读。前者如周黎庵《谈清代织造世家曹氏——关于〈红楼梦〉考据的一些新资料》(3)周黎庵:《谈清代织造世家曹氏——关于〈红楼梦〉考据的一些新资料》,吕启祥、林东海主编:《红楼梦研究稀见资料汇编》,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年,第742-752页。、圣美《谈谈红楼梦的地点问题》(4)圣美:《谈谈红楼梦的地点问题》,吕启祥、林东海主编:《红楼梦研究稀见资料汇编》,第772-777页。等文章即是代表。不过,正如读云在《红学杂记》一文中所指出的:“关于《红楼梦》的研究,的确是茫若烟海了……希望对于《红楼梦》有兴趣的同志,立于文学的立场上作更进一步的探讨,以上所举,可见社会上伟大文学巨著,是如何的被人以热情的研究,努力的寻讨。”(5)读云:《红学杂记》,吕启祥、林东海主编:《红楼梦研究稀见资料汇编》,第764-765页。这种从“文学的立场”进行品读的呼吁,成为现代“小说话”中《红楼梦》品评的另一重要特色。也就是说,现代“小说话”亦在品评《红楼梦》的阅读观感中,强调一种或思想、或审美、或意义的文本解读意见。在此类文本解读中,常常表现出现代读者之于《红楼梦》的个体精神体验式的阅读观感,成为《红楼梦》现代品评的重要接受旨趣。

在现代“小说话”中,现代读者品读《红楼梦》时往往呈现出一种贴近文本旨意的率性、随意的阅读态势,进而在此类阅读态势中多角度展现《红楼梦》文本文采斐然的抒情特性及其可读的艺术感染性,最终呈现出一种叙事与说理、达情与表象相结合的品评特征。例如,陈光崇在《曹雪芹的文学见解》一文中指出:“我们可以从《红楼梦》里探索到他的文学见解,在当时的确要高人一等。我个人的爱好新文学,要算是从十年以前看《红楼梦》始。当时虽觉得兴味淋漓,究竟时间久了,印象也就很模糊。”(6)陈光崇:《曹雪芹的文学见解》,吕启祥、林东海主编:《红楼梦研究稀见资料汇编》,第1266页。这种将《红楼梦》当作“新文学”读物的做法,即是现代读者对《红楼梦》的基本文学定位。“兴味”本是中国古代诗歌批评常用的概念及范畴,强调诗歌写作应富有意味,以便引发读者品读的兴趣与乐趣,从而形成一种情景交融、直觉再现式的感发。如元人刘壎《水云村稿》卷七《九皋苍山诗选后》言:“九皋苍山两诗翁,生同时,学同志,吟同调者也。皋之诗少于山,而工过之;
其清峻不尘大略相似,而风骨劲峭、兴味沉郁,则龙翁铁笛似胜湘灵鼓瑟知音,试其评何如?”(7)刘壎:《水云村稿》卷七,四库全书本。以“兴味”与“风骨”相对,强调诗意言简情厚、利于品读之趣。现代小说批评家广泛借用“兴味”概念时,则强调小说创作与批评应该有助于日常消遣、寄情托意,甚至能够从中体味到一种精神愉悦的审美感受。如《时报发刊例》言:“本报每张附印小说两种,或自撰,或翻译,或章回,或短篇,以助兴味而资多闻。”(8)《时报发刊例》,《时报》1904年6月12日,第2版。觉我《余之小说观》“小说之形式”一节更是指出:“小说之所以耐人寻索而助人兴味者,端在其事之变幻,其情之离奇,其人之复杂”,“是因小说者,本重于美的一方面,用精细之画图,鲜明之刷色,增读书者之兴趣”(9)觉我:《余之小说观》,《小说林》1909年第9期。。据此,现代小说阅读者所言“兴味”,是强调从小说之情节、事件及人物等内容中形成相应的阅读兴趣、进而获取审美愉悦的品读需求。所谓“兴味淋漓”,也就导向读者从《红楼梦》文本中获得一种情感的满足或心理的安慰,以至于将《红楼梦》文本当作读者表达个体精神活动的重要凭借,最终产生对《红楼梦》文本的喜爱之情或同情之心。

而将《红楼梦》当作“新文学”读物的品读视角,又促使现代读者尝试以“新文学”的白话言语及其文学趣味,来展现其独有的抒情表达热情。谢紫在《重读红楼梦》一文中,就曾发出此类感叹:“我现在不禁想象《红楼梦》的作者,在夜阑人散时对空虚凝眸,在空虚中回忆一所繁华的宅第,一座很深很深的侯门,以及深锁在侯门中的人物。那些人物的生活曾经是那么热闹,现在却只剩了空虚中的一片繁华。回忆中的一片色彩也许是为了爱和美吧,宝玉和黛玉的故事,被写成一支生之挽歌!”(10)谢紫:《重读红楼梦》,吕启祥、林东海主编:《红楼梦研究稀见资料汇编》,第1265页。此文如此抒情地感慨曹雪芹的遭遇与《红楼梦》文本的哀怨描写,带有强烈的散文抒情色彩与优美言语言说特征。可见,现代读者开始在“小说话”的品读意见表达过程中,尝试将自身的体验见解以一种优美的词汇或极具感染力的形式向其他读者展开诉说,以便进一步促使自身的阅读体验意见能够成为一种可读可感的“新文学”读物,最终附和现代各类文艺思潮的表达常态与价值取向。此类阅读行为就是阅读“兴味”的主要外化表现。

然而,强调率性的抒情表达导致现代“小说话”中的《红楼梦》品读意见,呈现出强烈的松散性与主观性特征。平安《明暗的描写法——〈红楼梦〉读后感》一文曾说:“我对于《红楼梦》,本没有什么研究,并且也不配说研究。不过我自信我是一个《红楼梦》迷,对于《红楼梦》的情节文字,曾下过点工夫去检讨过。所以每有所感就笔之于册,草成这一段段的《红楼梦》杂感。”(11)平安:《明暗的描写法——〈红楼梦〉读后感》,吕启祥、林东海主编:《红楼梦研究稀见资料汇编》,第710页。所谓“这一段段的《红楼梦》杂感”,说明现代读者阅读《红楼梦》时大多经历过长时段的反复或多次阅读。但平安提及探求《红楼梦》“明暗的描写法”时所言“全仗读者自己慧心的去探求”(12)平安:《明暗的描写法——〈红楼梦〉读后感》,第712页。,使得其所撰“杂感”并无严密的推理或逻辑论证,而是一种“每有所感就笔之于册”的随阅即评。当然,伴随阅读的持续深入而对《红楼梦》故事情节、人物及事件的触动之后随手品评的过程,已成为现代读者借机在当时报刊公开表达阅读意见的一种接受常态。这使得此类阅读意见往往呈现出一种隐含读者浓厚个体精神体验的主观性特征,并以再现读者阅读缘起、“兴味”体验方式及其审美趣味为主体表达。这种主观性特征在当时各大报刊时常出现的事实,成为现代读者之于《红楼梦》品读的一种典型接受现象。

现代读者品读《红楼梦》的主观式阅读意见表达,往往形成了一些突破不同读者类型差异性意见的常见表达形式。比如,王睢《红楼人物小谈》一文谈及袭人时说“读《红楼梦》的人没有一个不深恶袭人的,就连续作者高鹗都直截地在文中斥责她一顿”,又说“你看她一路披荆斩棘,劳心费劲,真为她吃力”(13)王睢:《红楼人物小谈(三则)》,吕启祥、林东海主编:《红楼梦研究稀见资料汇编》,第1117、1118页。。所谓“读《红楼梦》的人没有一个不”的常见句式,反映了现代读者阅读时一种鄙薄的文本介入感;
而“你看她”的使用,则是一种恰似与其他人娓娓道来的拉家常式言说,瞬间拉近了品评者与其他人之间的情感交流距离。又如,安娥《红楼梦的人物创造》一文指出:“多少人看了《红楼梦》,为林黛玉落泪,厌恶宝钗,可怜宝玉。同情心人人皆有,除非被情逼得变态心理的人,都愿‘愿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属’。但事实上‘天下人’‘成眷属’的不一定都是‘有情人’,在今日的矛盾社会内‘恶姻缘’绝不少于‘有情人’。”(14)安娥:《红楼梦的人物创造》,吕启祥、林东海主编:《红楼梦研究稀见资料汇编》,第1137页。所谓“多少人看了《红楼梦》……”,有利于将品评者自身的阅读体验与其他读者的阅读体验进行相似情感的勾连,以便显示自身阅读意见的典型社会性。而“为林黛玉落泪,厌恶宝钗”云云,又显示出读者“直觉体悟”的品评特征。再如,署名“人”的《红楼点滴》一文在论及“亲子之爱”时,开篇即言:“乍读《石头记》,每觉政老对宝玉,一味谩骂,深恶痛绝,毫无情感,而事实上绝不然。如大观园题对,至宝玉脱口说出‘有凤来仪’时,政老以责骂口气,道出赞赏,言词间实有出自衷诚之喜悦。”(15)人:《红楼点滴》,吕启祥、林东海主编:《红楼梦研究稀见资料汇编》,第1144页。又,蛟兄《说“第一回”》一文开篇即谓:“读《红楼梦》的尽管多,似乎很少听见人谈起第一回,而因为第一回看不下去全书的人倒也有。这回书主要的在为主角铺陈场面,我总觉得这里还表露了作者的血泪。”(16)蛟兄:《说“第一回”》,吕启祥、林东海主编:《红楼梦研究稀见资料汇编》,第1145页。此类以反面意见起头而欲扬先贬的表达方式,在“我总觉得”等深度品读之后的反转,表明读者尝试深切融入《红楼梦》文本之中,以便形成以代文本立言的思路来指导自身品读的开展。这也是现代小说批评注重“形式”审美的体现(17)贺昌盛、黄云霞:《现代中国文学的“形式”建构——“心灵”之于“世界”的“赋形”问题研究》,《江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3期。,也是“兴味淋漓”阅读的一种典型推进方式。

当然,现代“小说话”中《红楼梦》品评意见的表达方式及其见解,并非呈现出限制其他读者与之交流的固化式结构。现代读者公开发布自身的阅读观感时,往往希冀能够与其他读者进行一种意见的交换,以便在开放的交流环节中展现自身品评《红楼梦》的特殊阅读体验。比如,史任远《贾宝玉的出家序》就说:“自己喜欢看《红楼梦》,也受了《红楼梦》很多影响……也就高兴和朋友们谈《红楼梦》。”该文在谈及具体阅读意见时还反复不断地说:“且慢,千万不要笑他!我们自己又何尝不常常是这样?要笑曹先生,还得先笑自己”;
“‘为什么人们容易把社会问题看做一个人生问题呢?’性急的好心的读者也许要这么问了。是啰,这倒确实是一个极有意义的问题”;
“贾宝玉否定的不是当时的社会,却是所谓红尘。一直到今天,许多《红楼梦》的读者,除了那些到大观园看女人的不计外,还容易和宝哥哥一样着想,把尘世看作不过一太虚幻境。今天读《红楼梦》的,应该知道宝哥哥所否定的只是当时的腐烂社会,却不是什么红尘”;
“文章写了这么长,还没有提及宝哥哥和林妹妹的恋爱,好心的读者一定要责备了。现在就趁势提出来罢”(18)史任远:《贾宝玉的出家序》,吕启祥、林东海主编:《红楼梦研究稀见资料汇编》,第1124、1128、1129、1131、1132页。……此类表达通过虚拟“好心读者”并与之进行交流、采用提问题的方式,来展现写作者是如何认识相关问题的,以便尝试解决作为普通大众的“好心读者”的阅读困惑。这种阅读过程致力于将《红楼梦》当作时人理解人生、社会、情感等内容的重要支点。

可见,现代读者“兴味”之所以能够获得满足,是因为现代读者在《红楼梦》中发现了探索的兴趣,以提出问题与解决问题的方式来思考自身阅读过程中的精神困惑,以便在随阅即评时构思一种可以将探索文本意义与读者精神困顿相联系的阅读情景,并采用读者主观介入的方式来进行公开化的率性表达与言说。

所谓“主体间性”,本是一种哲学领域认识世界的专门术语,强调个人对他人意图或思想的推测、判定及反馈,涉及主体与主体之间的统一性问题。从认识论的角度而言,“主体间性”强调多方主体之间的关系,突显把先验自我的意向性作为知识的源流,认识主体通过移情等方式来认识对象世界;
而从本体论讲,“主体间性”将自我作为一个主体,并看作是与其他主体对等的共在。此处借用“主体间性”来探讨现代“小说话”的《红楼梦》阅读体验,侧重强调作为认知主体一方的现代读者如何基于其自身的知识储备、生活经验而从“人的存在”意义出发,来认识作为另一主体方的《红楼梦》在其日常生活中的存在方式与意义。通过探讨现代读者以移情、同感等手段如何在“主体间性”式的认识世界过程中,将《红楼梦》内化成现代读者日常精神生活的一种重要方式,从而在品味《红楼梦》时将现代读者自身认识世界、生活的经验结果通过一定的精神活动、经验交流、心灵感受等阅读体验方式加以外化。在这种经验外化的推进过程中,阅读“兴味”就成为“主体间性”体验的最典型表现形式,最终促使现代“小说话”的《红楼梦》阅读“兴味”成为一种颇具哲思意味的精神活动。

首先,现代读者在以“我”的视角进行阅读意见的公开表达时,往往希望其所关注的特殊现实情景能够与《红楼梦》文本内容展开深度交流,以便消解读者遇到的不确定问题。比如,署名“UB”的《谈红楼梦里的女性》一文有这样一段话:“有人问那《红楼梦》里这样多的女性你究竟爱谁呢?何妨姑妄言之,我说一个都不爱,但不得已而求其次还是惜春吧。她的个性很强,她那种狷介自持,超然物外的人生观,和她那句‘现在的人都没有什么说头’的那句话,是最能引起我的共鸣,而觉得可以成为一个志同道合的百年佳侣的。”(19)UB:《谈红楼梦里的女性》,吕启祥、林东海主编:《红楼梦研究稀见资料汇编》,第1124页。此类在报刊中追问与《红楼梦》哪位女性人物可以结婚的举动,以及“最能引起我的共鸣”等体悟导向,即是一种强调与《红楼梦》文本进行交流的阅读态势。又如,王树槐在《谈谈红楼梦中的人生理想》一文中说:“我们看《红楼梦》,不啻在读一部伦理的,或哲学的书,其深刻,其隽永,其引人入胜,实令人发为无限同情,而有深获我心之感,因此探讨《红楼梦》中的人生理想,似乎不是一件丝毫没有意义的事了。”(20)王树槐:《谈谈红楼梦中的人生理想》,吕启祥、林东海主编:《红楼梦研究稀见资料汇编》,第1278页。亦强调“深获我心之感”的嵌入《红楼梦》文本主体的交流环节。

其次,上述现代读者对于《红楼梦》文本内容产生情感共鸣与思想触动的重要基础,在于《红楼梦》文本内容促使现代读者产生愉悦的审美感受,以至于尝试通过文本的艺术魅力来勾连文本与读者的精神交集,以获取相应的“兴味”。正因如此,红瓣《红楼梦杂话》指出:“本来艺术作品的目的,不在给予我们以道德的教训,而在赋予我们以最淳澈的美感。我们读一种作品,不应该理智的计较其思想的是非得失,而应该直觉的享受其审美的愉快。”最终,红瓣得出如下结论:“《红楼梦》的特色,就是以悲剧作结,使人读之有一种怅惘低徊的情绪,替一个可怜的红颜薄命的女子发生无限的同情心。”(21)红瓣:《红楼梦杂话》,吕启祥、林东海主编:《红楼梦研究稀见资料汇编》,第716、717页。不论是“计较其思想的是非得失”与“道德的教训”的思想内容解读,抑或是对“享受其审美的愉快”的文本艺术进行分析,皆是一种现代读者以“主体间性”的方式来品评《红楼梦》文本的典型情感投射支点。

再次,在现代读者公开发布的交流意见中,也有对读者阅读方法或研究方法的选择缘由,通过“交心”的方式向其他读者交代缘由,或读者自我论述选择的意图。湛卢《红楼梦发微》一文谈及“贾宝玉为何如人”时说:“篇幅所限,不获多所举例,这不过为我的见解之重点。在论文学以欣赏为主者,必又以我这样探索,为对文学没有真的理解,则我亦或可接受。……欣赏《红楼梦》文学,若非在其夹缝无文字处敏悟,一辈子也不能领会真正好处。这部书虽不直以历史传记之写法出之,但其作用却同于历史传记——故其文学的价值乃益高!……所以除欣赏其纯粹的文学技巧之外,还要不惮烦琐以发掘他的真迹。我以为这种致力,与科学家到处去发掘古生物之遗骸化石、古迹、古物,有同样意义。但自知致力虽勤,成就难期,难保没有见解错误之处?很希望有人来帮助我纠正我。”(22)湛卢:《红楼梦发微》,吕启祥、林东海主编:《红楼梦研究稀见资料汇编》,第1171-1172页。这种交流自身阅读方式选择的缘由,以一种开放式的态度向世人展现自身品读的过程环节。此举往往表达出阅读者的一种精神式品悟意见,建构一种读者与《红楼梦》的主客体之间或精神式、或情感式交流,最终产生一种爱读且为之不吐不快的阅读心情。木村《红楼梦读后记》就曾说:“《红楼梦》一书,欣赏的人这样多,自然见仁见智,各有不同,不过以我个人读过三十余次以后,接触过近百以上的爱红读者,在自己心领神会之余,又从而与朋友再三谈论,到今年今月今日今时止,我实在觉得应该对这部奇书作一个结论,来尽一尽我这爱红读者的义务,使曹先生有知,一定会觉得我并没有辜负作者的苦心。”(23)木村:《红楼梦读后记》,吕启祥、林东海主编:《红楼梦研究稀见资料汇编》,第1300页。这种以读者品读而替作者宣传为义务的心态,不仅折射出现代读者的喜爱心态,更是反映出现代读者一种爱戴式拥护《红楼梦》文本内容的品评趋向。由此,促使木村等人不仅要求多层次、多角度来阅读《红楼梦》,而且以虔诚的姿态去研究应当如何阅读《红楼梦》,以便贴近曹雪芹的原意与《红楼梦》的文本意义。故而,木村又提出“研究《红楼梦》如何去读”的十四条意见,强调“读时应该洗涤你的肠胃,因为肠胃洗涤了,才能知味”、“应趁风和日暖时去读,来印证书中的明媚鲜妍”、“宜扫地焚香读之,取其清静神怡”(24)木村:《红楼梦读后记》,第1301页。,以“知味”、“印证”、“取其清静神怡”等方式强调读者虔诚的品阅心态及其精神满足感。“发掘他的真迹”就是现代读者借助“主体间性”思路而获取“兴味”体验时的典型心态。

最后,上述阅读方式的存在,使得现代读者对《红楼梦》文本的解读大多集中于细节方面的品读。比如,韦士在《红楼梦里的对话》一文中强调:“小说里的对话,在一个人物底性格和身分的描写技术方面,常常居于最重要的地位。此即所谓个性的直接描写,其给人的观感,是直觉的,可以一目了然的。《红楼梦》便是一部关于此种描写技术的代表作。”故而,韦士重点关注《红楼梦》文本中那些“深邃有味的话句”,并以此感受文本中“揣摸其人之身分和性情”的“人物对话”,及其所体现的曹雪芹“善于揣摸人情心理”的创作细节之于读者的精神感染力(25)韦士:《红楼梦里的对话》,吕启祥、林东海主编:《红楼梦研究稀见资料汇编》,第712-714页。。这种关注仅限于从《红楼梦》的对话细节来发掘《红楼梦》的艺术感染力,最终确立起具有明确情感排遣窗口的阅读情景。计开《红楼梦的对话》一文在谈及“人物对话”时亦言:“《红楼梦》用言语描写人物的技术,把许多人的面影姿态从对话里透得活灵活现的技术,也就有这种高度的成功。《红楼梦》不太写人物的面影姿态,即写也不怎么对读者有用。却在对话中,把人物的‘眼波、笑影,以至于一举一动’,都显现出来了。”这种意见也是强调《红楼梦》人物对话之于读者阅读的有效触动。因为读者的阅读触动,往往会引发其对《红楼梦》人物、情节、内容及艺术的一种共鸣式或情感投入式的阅读倾向,最终获得一种“爱不忍释却又不是以‘故事’之曲折叫人‘拍案惊奇’的好书”等满足感(26)计开:《红楼梦的对话》,吕启祥、林东海主编:《红楼梦研究稀见资料汇编》,第811、814页。。此类细节关注正是现代读者“兴味淋漓”实现的最根本促动。

而现代读者通过《红楼梦》细节而展现的阅读满足感,并不需要严密的论证或事理证明来进行读者自我精神或情感的催生,而是阅读《红楼梦》文本时一种以读者自身代入文本的自然而然展现,以至于仍是一种“主体间性”式的精神交流与品读。故而,申寿《红楼梦》一文指出:“其实无论什么,没有不可以看的,只要看的得法。看法原来可以有几种,其一是站在外边,研究作品的历史、形式与内容,加以批判,这是批评家的态度。其二是简直钻到里边去,认真体味,弄得不好便会发痴,一心想念林妹妹,中了书中自有人如玉的毒了。此外有一种常识的看法,一样的赏识他的文章结构,个性事件描写的巧妙,却又多注意所写的人物与世相,于娱乐之外又增加些知识。这是平凡人的读法,我觉得最为适用,批评家我们干不来,投身太虚幻境又未免太傻了。假如用这种读法去看《红楼梦》,以至任何书,大概总是可以有益无损的。”(27)申寿:《红楼梦》,吕启祥、林东海主编:《红楼梦研究稀见资料汇编》,第1408-1409页。这种强调《红楼梦》读法之举动,恰巧说明现代读者阅读《红楼梦》时容易代入文本而形成差异有别的体悟意见等多重心态,也是对《红楼梦》之于读者个体感悟程度影响不一的体现。探寻《红楼梦》的阅读方法,是现代读者减少《红楼梦》文本知识不确定性的不同处理手段,也是其运用各种方式来消解自身阅读困惑的不同尝试。它表明现代读者受《红楼梦》的影响既体现于客观式批评的思路中,更体现于隐含细节领悟时以“兴味”为导向的“主体间性”式精神体验之中。

现代读者“主体间性”式阅读过程的推进,往往离不开读者之于《红楼梦》文本及其描绘的文本世界所进行的一种广泛想象或情感投射。吴宓《红楼梦新谈》就曾说:“人为想象力所驱使,如戴颜色眼镜,相人不准,见事不明,后来一经觉察解悟(disillusion),眼前之天堂,顿成地狱,则又悔恨懊丧,情实可悯。盖以梦幻中之美人,而强求之于日常戚党交游之中,必不可得,徒然自生磨折。”又说:“用情之滥,如旋风车,如走马灯,实由为想象力所拖引。”(28)吴宓:《红楼梦新谈》,吕启祥、林东海主编:《红楼梦研究稀见资料汇编》,第23页。由此促使《红楼梦》的“宗旨须能使读者就书中人物之行事各自领会。仁者见之谓之仁,智者见之谓之智。但必为天理人情中根本之事理,古今东西,无论何时何地,凡人皆身受心感,无或歧异”(29)吴宓:《红楼梦新谈》,第21页。。可见,由“想象”来促使读者“各自领会”的情感交流过程,必然促使读者尝试进入《红楼梦》文本之中来领悟文本的魅力,及其对读者“身受心感”的内在精神或心灵体验所形成的影响,最终引发读者强烈的情感投射举动。

既澄在《红楼梦最后的几回》一文中,曾自我剖析道:“《红楼梦》最后的几回,是我所常常读的;
可是我每读一次,心里便要作恶好几日!我对于人生问题,也曾下过两年多的苦功夫,去研究他,而我心中的疑虑、烦懑和恐怖,却还是同未曾研究时一样。直到而今,我不能不暂时认定人生是毫无意义的了。……我们便不能不从自己的主观的,内在的精神生命中,自己寻出一种安心立命的地方来,以自图慰解。”而后该文话锋一转,说:“我提起笔来,本来是想说一些看过《红楼梦》最后几回的感想的,不料下笔不能自休,便说了这许多题外的话。”然而,该文末针对贾宝玉的出家问题,又说:“我认定人生在世,第一件事,就是要各人和各人拿感情来互相维系。破坏了感情,就无异破坏了人生。如果全世界的人能够一齐自杀,靡有孑遗的,那也是很好的事;
如果这件事不能办到,我们就要热烈烈地以感情来维系我们的兴趣。”(30)既澄:《红楼梦最后的几回》,吕启祥、林东海主编:《红楼梦研究稀见资料汇编》,第64-66页。纵观既澄的撰文缘起及目的,显然是借《红楼梦》后几回内容来追问个体活着的意义、以及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之道,强调以热烈情感来维系个人兴趣爱好等积极人生观的重要意义。纵观此文,大多时候是以“我”的主观视角展开写作,文中内容亦多是一种个人的主观感悟或心态流露,最终尝试解决如何看待个人的生存价值。现代读者将此类体验诉之笔端的公开表达,就成为其“主体间性”式阅读的推行过程。这是因为现代读者往往在品读《红楼梦》过程中形成一种意图介入文本的精神诉求,以便在读者心中形成向往或佩服的倾向,或在脑子中勾勒文本所描绘的“精神世界”,以此寻求读者自身的情感满足。这就促使现代读者往往产生将《红楼梦》文本世界与读者“周遭世界”混而相连的共鸣式“理解之同情”,最终通过读者诉诸文字的形式达到读者意见与文本描绘二者的高度杂糅,形成超越时空与阶层所限的情感或精神交流模式。

不过,现代读者的“主体间性”品读过程,一方面容易导致读者痴迷于《红楼梦》的文本世界而无法自拔,进而产生类似于精神失常的阅读现象。王小隐《读红楼梦剩语》一文,就曾提及此类的现象:“那些‘闺秀’和‘青年’们,更是差不多都要奉为‘鸿宝’。往坏里说,看出笑话来的,也却尽有,就传说有人家一位姑娘,终天看《红楼梦》,到后来得了虚痨病,垂危的时候,他父亲说,总是这部书作祟,发恨给她烧掉。这姑娘就哭喊起来,说:‘可不要烧死我的宝玉呀!’一声喊完,竟自‘香消玉陨’。还有一位先生,是看《红楼梦》给看得入了魔,自己看看吃的、穿的、用的都赶不上贾宝玉,家里的屋子更比不上大观园。那位‘太太’,漫说是黛玉了,只怕连寻常丫头都不如。这一闷非同小可,便悄悄儿的上吊死了。”(31)王小隐:《读红楼梦剩语》,吕启祥、林东海主编:《红楼梦研究稀见资料汇编》,第32页。此类促使读者之于《红楼梦》代入感颇深的极端阅读现象,恰好说明历代读者进行《红楼梦》品读时,往往不可避免会产生或精神、或情感的神思,以至于会对《红楼梦》的品评形成一些共通的谈论话题。

另一方面,在“为人生而艺术”、“为艺术而艺术”及“人学”等现代诸多社会思潮与文艺思潮的推动下,现代读者品读《红楼梦》的个体趣味往往会集中于爱情话题、人生价值及社会意义等方面来进行公开化的自我表达(32)温庆新:《“为人生而艺术”与〈红楼梦〉现代阅读的品评思路及维度》,《求是学刊》2020年第2期。。佩之《红楼梦新评》就说:“吾们平常看这部书的时候,都把他当作言情小说看。本来这部书里面,描写宝黛二人的痴情,何等细腻,何等沉痛,自然引起我们对于情爱的感想。”又说:“一部《红楼梦》,他的主义,只有批评社会四个大字。我们把《红楼梦》当作言情小说,掌故小说,哲学小说,政治小说看,却把他描写的社会情形,一概忘记了,这却断断不可。书里面的社会情形,正是吾国社会极好的一幅写照。”佩之所言《红楼梦》对情感与社会的“写照”,通过“提出了许多重大的社会问题”来突出此类内容对于“引起”读者自然而然“感想”所形成的精神触动,最终促使《红楼梦》文本能够引起读者的精神共鸣(33)佩之:《红楼梦新评》,吕启祥、林东海主编:《红楼梦研究稀见资料汇编》,第48、49页。。这种借品读《红楼梦》来表达读者的个体精神体验,成为现代读者“主体间性”式品读方式的最重要外化特征。例如,闻天《读〈红楼梦〉后的一点感想》一文以“为人生”为主导,在阅读《红楼梦》之后借机引申出相应的个体体验经验:“我底知识经验是为了人生,为了人生,知识和经验才有价值;
烦恼、痛苦也是为了人生,为了人生烦恼和痛苦才有价值。因为都是为了人生,所以一个人如其没有丧失他‘人的中心’Personal centre,无论什么知识,什么经验,什么烦恼和苦闷,对赤子之眼光,不但可以丝毫无损,并且还要增强我底奋力。但是诸君请特别注意我底‘人的中心’四字。这‘人的中心’就是我底真生命,就是我底标准,也就是我底宗教,我底爱!”(34)闻天:《读〈红楼梦〉后的一点感想》,吕启祥、林东海主编:《红楼梦研究稀见资料汇编》,第69页。闻天将《红楼梦》的哲理高度拔到“人的中心”的最终意图,是借助寻求“为人生”的时代主题,来追问其自身的生命意义与奋斗目标。其归结点依旧是作者自身个体体验的价值重构与精神满足。由此,在“为人生”及社会批判等当时人普遍谈及、也是读者所擅长的领域等促动下,20世纪30年代以降的读者尤为强调书写人生、描写社会之于《红楼梦》引发时人情感触动的重要意义。

可以说,借助“为人生”及其社会批判的思想来表现读者认识《红楼梦》的方式、过程,促成现代读者努力代入《红楼梦》文本世界的阅读倾向,从而于深切感动的细微之处发现《红楼梦》的审美价值与精神感染力,最终基于“人的中心”之诉求而于《红楼梦》文本世界中,寻求“为人生”之类的情感排遣与精神体验,已成为《红楼梦》现代品评的常见视角。并且,现代不同读者群体表达《红楼梦》“主体间性”式精神诉求的心理层次还有所差异:最普遍的现象是一般青年人形成向往《红楼梦》文本所写爱情的常见阅读诉求,以纯粹的阅读消遣及其快感为导向;
其次是具有一定人生思索或社会阅历的知识群体从中看到《红楼梦》所写对自身的情感、思想及认识世界的精神促动,以至于形成反思阅读者自身经历、人生意义等精神反思的阅读趋向;
再次,站在社会变革高度的一批具有现代视野或包含广阔中西学知识结构的知识群体,基于“为人生”、“为艺术”及社会变革的思想启蒙等角度,来挖掘《红楼梦》阅读之于自身的心灵慰藉或精神安顿,从而表现出一种“兴味”体验之外的价值批判或思想批判倾向,意图藉此对世人进行一场经由《红楼梦》阅读行为来推动社会变革的现实诉求。不过,囿于文献所限,我们往往可以发现现代“小说话”中《红楼梦》品读的“主体间性”式精神诉求,却难以完全把握此类精神体验的具体细节或精神诉求的最终导向,这是比较遗憾的。

如前所述,现代“小说话”进行《红楼梦》品读前,往往呈现出品评者强烈的阅读兴趣,以品评者自身对《红楼梦》的喜爱之情来对待《红楼梦》的文学价值与社会价值。现代读者长时段、多频次的阅读行为,表明《红楼梦》在现代社会的受宠情况。由此形成的“增强我底奋力”等精神启迪,则深刻表明《红楼梦》品读已成为现代读者日常精神生活重要的一部分。因此,现代品评者首先将《红楼梦》当作可以藉此建构自身精神体验的中介物,以此强调《红楼梦》就是曹雪芹表现人生、展现突破时空与阶级拘囿等重要精神的产物。这种情况导致现代品评者对《红楼梦》思想、人物、价值及艺术的品读,往往将文本内容当作一种特定的阅读材料,而只是对相关文本进行一种简要的成分提取与分析;
其最终意图虽然包含对《红楼梦》的知识结构与意义体系展开批评,但更多的是强调品读者对此类阅读材料的一种情感共鸣、思想消解等精神式体验。也就是说,现代读者试图借助《红楼梦》的知识内容来推行自身精神或思想排遣的“消化”系统,以至于突出《红楼梦》在现代读者人生经历或精神“消化”体系展开过程中引起相应精神促动时,其所看到的《红楼梦》的艺术魅力、文学价值及社会意义。这种衡量《红楼梦》艺术价值的方式与思考过程,往往只能看到《红楼梦》包罗万象之意义体系的一部分,导致现代读者的意见表达往往也只能呈现出诸如人物的性格、对话、大观园的地址及吟诗作对等典型性的细节见解。

从这个角度讲,现代“小说话”中《红楼梦》品读意见的挖掘,仅仅只是现代读者基于个体特定的知识结构、人生经历及目的意图,直觉式地呈现或指示《红楼梦》文本的某些特殊之处及其典型意义,而非集中于细致描述《红楼梦》文本特殊内容是如何详细演变的。这最终导致现代“小说话”中《红楼梦》品读意见所呈现的读者个体精神体验的表述形式,往往只能是一种高度凝练的概括;
其所表述的“主体间性”意见,往往偏向读者个人内心或精神的一种“我以为”式的自我描摹或独白,而对《红楼梦》相关文本如何展现出超时空的典型内容及意义的描写,依旧较为匮乏。这表明现代读者的《红楼梦》品读,隐含着将读者自身情感对象化、并加以明确表达的普遍接受现象。通过品读《红楼梦》,现代读者在“为人生而艺术”、“为艺术而艺术”及“人学”等时代精神的催动下,找到了将自身情感或精神进行实在表述的凭借。《红楼梦》就成为这个阅读表达环节中,被对象化了的重要“相关物”。现代读者形成文字而见诸“小说话”中的品读意见,就成为其建构自身审美体验的虚构性结构。通过想象或联想,《红楼梦》文本所涉及的诸多细节内容在读者的脑中或心中有了可以触摸的再现凭借,以至于读者个体有关历史的记忆、现实的促动及建构的强烈诉求(35)温庆新:《文化记忆:历史的再现与建构》,《中国社会科学报》2018年11月22日,第8版。,在品评《红楼梦》时找到了有效勾连点;
其所促使“读者就书中人物之行事各自领会”,就是现代读者在品读《红楼梦》时进行强烈情感投射或精神排遣的典型行为,最终得以形成“兴味淋漓”的精神体验。换句话讲,此类读者主观性精神活动的强烈介入,使得《红楼梦》文本审美价值或艺术魅力的发现,是以“我心中的疑虑、烦懑和恐怖”等特殊性问题为刺激起点的。甚至,现代读者对《红楼梦》文本的过度“想象”而尝试以《红楼梦》相关人物角色自居的阅读心态,容易导致相关读者在阅读时陷入一种精神失常或幻觉状态,最终在阅读《红楼梦》文本内容中深度发现了读者自身的精神诉求,从而在相应的阅读状态中发现自身情感或心灵之于现实世界的矛盾之处而产生错误的阅读判断。以至于现代读者往往将《红楼梦》文本所涉及的文学、人生及社会问题等经验书写,通过想象、联想的推动而当作了读者自身的认知态度或思想活动。由此,促使《红楼梦》在现代读者眼中具有了诸如社会主义、写实主义、浪漫主义等众多意义体系。

当然,我们也应看到《红楼梦》现代阅读除了呈现出读者个体阅读体验的特征,也隐含着基于彼时社会所需,将《红楼梦》的文学文本径直转化为一种社会文本或历史文本,强调《红楼梦》的阅读批评应与彼时国家自强、民族自立的公共政治领域相联系等“公共表达”。然而,不论是现代读者“主体间性”精神体验还是品评的“公共表达”,皆促使读者重新发现或建构了一种符合现代价值或思想特质的《红楼梦》意义体系(36)温庆新:《作为一种意义建构的阅读史:序跋与〈红楼梦〉之接受》,《湖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0年第3期。,也使得读者的精神活动最终得以产生一种契合时代特征的满足感,乃至批判意识。现代读者运用想象、言语的认知方式,最终将《红楼梦》从复杂多样的评判体系中解脱出来,以细节性品读来展现《红楼梦》具体化了的价值启示。而现代读者主观式阅读认知在共性之外的差异性表达,是由于现代读者将注意力从作为观照对象的《红楼梦》中转移开来,而以回答读者个体的心理需求为主,从而形成想象或联想式的认知位移,最终在诸如“在今日的矛盾社会内”或者“我个人读过三十余次以后,接触过近百以上的爱红读者”等机缘的促动下,通过强烈的比较判断来集中展现读者个体的经验认知。这种具体化的建构过程,也就成为现代读者展现特殊时代特质与个体精神的重要心态,以便在《红楼梦》的文本经验与读者个人的现实经历中寻求合理的平衡,最终形成读者关于文学价值所独有的一套认知体系及相应的言说方式。

要之,现代“小说话”《红楼梦》品读“兴味”的方式、内容、特征及蕴含其间的读者精神认知活动的展开过程,呈现出了一种“主体间性”式精神体验的特点。现代读者热衷于品读《红楼梦》的文化心态与行为选择,不仅让我们感受到了《红楼梦》现代接受的历史细节,从中我们亦能体味到文艺作品对于读者日常精神生活的特殊价值。这对当下的文学研究和文学创作均具有启示意义。

附注:本文还得到扬州大学“高端人才支持计划”项目资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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