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盾与西安的两次结缘

时间:2023-09-05 19:25:04 来源:网友投稿

刘燕

茅盾(1896-1981),原名沈德鸿,字雁冰,浙江乌镇人。作为中国现代文学标志性人物,他是参与政治最深的知名文化人士之一,具有文学家与政治家双重身份。

抗战时期,国内文人被迫迁徙,或东南至香港,或西南至重庆、昆明,或西北至延安、兰州、迪化(今乌鲁木齐)等地。而茅盾经历过这三个方向的迁徙路径。其中,西安作为通往西北、西南的交通要道,成为1940年茅盾从**至延安、延安至重庆的中转站。茅盾在西安的两次中转停留,恰逢抗日战争的至暗阶段,充分体现出茅盾探求民族解放的家国情怀和无畏无惧的战斗精神。

到西安:**历险后的抉择

早在1920年,茅盾就参加了上海马克思主义小组的活动。1921年,他由李汉俊介绍加入上海共产主义小组。中国共产党成立后,转为中共正式党员,并担任中共中央联络员。从此,茅盾的文学创作和政治活动相互交织,密切相连。

1937年11月上海沦陷,茅盾被迫离开上海,先后在武汉、长沙、香港、兰州、**等地生活和停留。他以革命作家的身份,在大后方从事文艺救亡运动。

当时,中国共产党为扩大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团结国内各族人民抗战,与**军阀盛世才建立了统一战线,帮他制定“反帝、亲苏、民平、清廉、和平、建设”六大政策作为施政纲领,**随之成为国内外进步人士的向往之地。1939年3月,在**学院院长杜重远的力邀下,茅盾携全家来到**迪化,出任**学院教育系主任和**文化协会委员长。他以革命作家的社会使命感和马克思主义者的政治责任感,在**播撒新文化的种子,力图把**建设成一个进步的革命基地。

然而不久,盛世才逐渐暴露出反动面目,软禁杜重远(后被捕,死于狱中),**局势骤然紧张。1940年5月,经过周密计划和安排,茅盾以母亲病故为由向盛世才请假,成功从**脱身,历尽艰险到达西安。

西安是西北军事重镇和大后方重要基地。自1938年底开始,日军就对中国华北、华中、华南等地进行疯狂进攻和“扫荡”,同时对处于大后方的重庆及成都、兰州、昆明、西安等地进行狂轰滥炸,打算通过杀伤平民来瓦解我方军民的士气。进入1940年,全国抗战形势愈加严峻,日本侵略者除逼迫法、英两国相继关闭滇越铁路和滇缅公路,切断中国西南国际交通运输线,还声称要进攻西安,切断中国西北国际交通线,迫使国民政府投降。

1940年5月19日,茅盾一家和编辑出版家张仲实到达西安时,西安正笼罩在日军空袭的阴影中,随处可见被炸倒的墙壁和房屋、瓦砾堆中半掩着的衣服和用具。下午5点,茅盾一行直奔当时西安最好的旅馆西京招待所。这是1935年杨虎城为招待国民党要员所建,西安事变前后国民党军政要员曾被扣押在此。

因遭连日轰炸,招待所的饭厅被炸开的一个大洞还未来得及修补。办理入住手续时,职员以没空房为由拒绝接待茅盾一行。双方交涉之际,西京招待所经理周天成认出茅盾,自称是茅盾的热心读者,并以礼相待,安排他们顺利入住。当周天成问茅盾为何从**到西安时,茅盾却谎称因私事离开**去重庆,路过西安,打算在这里玩几天。茅盾后来在《延安行》一文中披露,此行携家带口从**经西安,真正的目的是专程奔赴延安,而且准备长住。

早在1936年获悉红军胜利到达陕北时,茅盾就与鲁迅联名向中共中央致电祝贺:“在你们身上,寄托着人类和中国的将来。”此前,茅盾虽一直在国统区辗转奋战,但“他心向延安,把陕北延安当作心中的家,那里有自己的亲人和旧谊”。

入住西京招待所后,因日机炸坏的发电厂尚未修复,茅盾一行在烛光下匆匆吃完晚饭,打算早点休息。侍役却跑来劝告他们,这几天每天晚上有空袭,九点前不要睡觉。果不其然,七点钟准时响起了警报,门外一片嘈杂。

茅盾一行随着人群涌下楼躲避空袭,也不知防空洞在哪里,慌乱中只见院子里停着两辆卡车,就匆忙爬上车向城外开去,中途才发现与两个孩子走散了,直到出城后才在田垄边找到孩子。

这天空袭之惨烈,在八路军驻陕办事处(简称西安八办)处长伍云甫的日记中也有记载,称“5月19日下午7时空袭警报,9时半解除,先后来敌机两批袭西安,据说第一批8架,第二批9架,投弹百枚数处起火,灰尘蔽天可见轰炸之烈”。

经过一番折腾,茅盾等人回到西京招待所时已是深夜12点。后来,茅盾从周天成那里得知,招待所里住了两个团体,一个是第二战区所属的团体,另一个是陈嘉庚率领的华侨慰劳团,院子里的汽车是这两个团体的专用车,一般散客躲警报则是到后院招待所专备的防空洞。

初到西安,虽然有些惊慌,但于茅盾而言,却有着不可忽视的意义。这不是一般的行旅羁留,而是革命的衔接。茅盾即将从这里重新出发,北上融入革命的大家庭。

赴延安:奔赴革命大家庭

1940年5月20日,到西安的第二天下午,茅盾一行找到了位于七贤庄的西安八办。

西安八办是中共中央设立在西安的公开办事机构,是国共合作抗日的象征,肩负着开展统战工作、采买运输物资等任务,还负责护送进步人士奔赴延安。从**到兰州时,张仲实就告诉茅盾,找到八办,去延安就容易了。此刻,他们还不知道,西安八办正留住着两名重要客人:周恩来和朱德。

1940年5月,鉴于国内政治局势日趋险恶,国民党正酝酿发动第二次**高潮,周恩来离开延安前往重庆。13日,周恩来途经西安,住进西安八办。

茅盾一行在西安八辦骤然见到周恩来,不禁惊喜万分。上次一别,还是1939年周恩来经迪化去苏联治伤之时,此后再无音讯。周恩来表示,欢迎茅盾和张仲实去延安,参观、工作均可,并说朱德总司令过几日要回延安,茅盾一行可以搭车同行。接着,周恩来把茅盾介绍给了朱德。

朱德于17日从河南洛阳抵达西安,正欲回延安。他握着茅盾的手连称“久仰,久仰”,其敦厚朴实的形象给茅盾留下了深刻印象。从周恩来和朱德口中,茅盾了解到一年来国共双方形势的变化,国民党的**内战政策,日军的残酷“扫荡”,根据地的扩大和胜利等信息,更加坚定了去延安的决心。

冲破国民党的层层阻挠去延安,并非易事。伍云甫建议他们先搬到办事处住,出发时再换装随行。因为茅盾名声太盛,伍云甫担心走漏风声,便又问了两个问题,一是他们住在哪里,二是有没有人知道他们到了西安。

张仲实说有两个朋友知道,但已叮嘱其不要外传。茅盾也将西京招待所經理周天成认出他的事情说了出来。为安全起见,最后商定,张仲实第二天晚上搬到办事处居住,茅盾一家则在西京招待所坚持到23日下午。

起身告辞时,伍云甫留茅盾一行吃过晚饭再走,等天黑以后大门口的国民党便衣特务回家了,再派人送他们出去。

23日下午,茅盾一家搬到西安八办。当天晚上,众人再次商议随行具体事宜,决定茅盾夫妇和张仲实仍穿便服,以知名人士的身份正大光明地去延安参观,倘若换装改名,被认出后反倒不好解释。但是茅盾的两个孩子需要换上军装,启用假名,以免国民党当局起疑。

5月24日上午8点,朱德的车队准时开出西安城,共三辆卡车、四五十人。茅盾一行五人临时编成一个小组随行。5月26日,朱德、茅盾一行到达延安,受到各界群众的热烈欢迎。《新中华报》在显著位置发表《各界代表齐集南门外,热烈欢迎朱总司令及茅盾张仲实两先生》的长篇报道,称“各界闻讯莫不兴奋异常,均表欢迎”。

很快,茅盾见到了大革命时期并肩战斗的毛泽东。按毛泽东的建议,茅盾到鲁迅艺术文学院为学员讲学,参与了延安文艺界关于民族形式的讨论,创作了一系列优秀的散文,成为延安根据地建设的“在场者”“参与者”,为延安根据地的文化建设做出了直接贡献。

这期间,茅盾彻底明确了两大问题:一是中国革命的方向与道路问题,萌生了重新恢复党籍(1927年大革命失败后,茅盾与党组织失去联系,编者注)的想法;
二是中国文化的革命性质、方向、路线及其特点问题。他认识到,文艺为抗战服务、为大众服务是一个根本性原则,他坚决拥护这一原则并投入到实践与宣传中去。

赴重庆:开始新的战斗

茅盾在延安积极投身文学活动和社会工作,还打算到前方的实际斗争中进行创作。一切迹象表明,他准备在延安长期扎根。

1940年9月24日,鲁艺突然贴出一则公告:“茅盾同志为搜集创作材料,不日离延去大后方一行。兹定于今晚在本院大礼堂举行欢送大会,希全体同志热烈参加为盼。”茅盾果真是为搜集创作材料而离开延安吗?这得从他接受的新任务说起。

同年8月,国民政府取消军事委员会政治部第三厅,重新成立文化工作委员会,排斥进步文人,刁难抗战文化宣传工作。为了冲破国民党顽固派的文化封锁,发展抗战进步文化,文化工作委员会急需增强进步力量。考虑到茅盾的声望,周恩来于9月电告中共中央,希望茅盾能到重庆工作,并强调,茅盾在国统区工作,影响和作用会更大些。

张闻天代表中共中央征求茅盾的意见,并补充道:“我们知道你全家都来延安了,你原来也不打算再出去的,如果你实在不愿意,也不必勉强。”茅盾虽万般不舍,但毅然服从安排。至于恢复党籍的问题,中央书记处认为茅盾以党外身份工作更有利,茅盾表示理解。临行前,茅盾夫妇将两个子女安顿在延安上学,毛泽东风趣地说:“你现在把两个包袱扔在这里,可以轻装上阵了。”10月10日,茅盾夫妇随董必武的车队离开延安,踏上了新的征程。

10月12日,茅盾一行再次到达西安,住进西安八办。这次停留,成就了文坛和乐坛的一段佳话。

众所周知,冼星海在莫斯科病逝后,茅盾于1946年1月撰写《忆冼星海》一文以示纪念,文中称他和冼星海第一次见面是在1940年10月。但查阅冼星海给妻子钱韵玲的家信,茅盾所述第一次见面的时间并不准确。

1940年5月19日茅盾到达西安时,冼星海和演员、编导袁牧之已先于5月13日从延安到达西安,住进西安八办,等候时机赴苏联为纪录片《延安与八路军》进行后期制作与配乐。5月21日,冼星海在给钱韵玲的家信中写道:“今天在办事处遇张仲实、茅盾一同食饭,仲实谈及你和你弟弟。他们不久来延安,你去见他们一次。朱德总司令送我相片一张,请你保存。”这与前文中伍云甫邀请茅盾他们留下吃晚饭的时间吻合。

茅盾到延安后,冼星海还时常在家信中问及:“听说茅盾已在鲁艺工作,是否?”“最近朱总司令及张仲实、茅盾等都到延安去,那边必定很热闹。”可见,1940年5月冼星海和茅盾在西安八办见过面。茅盾故意漏写,大概是因为当时政治环境敏感,不得不混淆视听。

留住期间,冼星海和茅盾终于有机会促膝长谈。冼星海兴致勃勃地说起到苏联后的计划以及民族交响乐的创作构想。一位文坛巨匠,一位乐坛天才,虽专业领域不同,但他们作为革命事业的同道中人,对党和人民的一片赤诚却是相通共鸣的。对待文艺大众化的态度,两人都认为旧有的民族文艺形式是中国文艺大众化的重要路径。他们相谈甚欢,颇为投缘,在茅盾心中,“一个生龙活虎般的具有伟大气魄、抱有崇高理想的冼星海,永远坐在我对面,直到我眼不能见,耳不能听,只要我神志还没昏迷,他永远活着”。

11月下旬,经过一个半月的旅途跋涉,茅盾夫妇终于到达重庆,开始新的战斗。在重庆期间,茅盾出任郭沫若主持的文化工作委员会常委,复刊由楼适夷代主编的《文艺阵地》,创作了《白杨礼赞》《风景谈》等散文,热情讴歌西北抗日根据地,揭露重庆大后方国民党黑暗统治的现实。皖南事变后,他辗转香港、桂林、贵阳等地,以笔为武器,坚持对国民党顽固派进行无情揭露。

抗战时期,茅盾辗转大半个中国,将自己一次次推向时代斗争的前沿。茅盾虽然只在西安作过短暂停留,这里却是他革命人生的历史衔接地,也见证了他为中国新文艺闯出广阔而深邃的现实主义道路的历程,为他在更高认识层次上表达中国现实积累了经验和题材。文章合为时而著,在文学性和政治性的交错中,茅盾成为时代风气的先觉者,为世人留下了无愧于时代的优秀作品。

编辑/杨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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