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亚丽
那天，给婆婆打电话。
电话接通，感觉那边嘻嘻哈哈，很热闹。
婆婆不等我说话，就开始给我报人名，左邻右舍、大妈婶子、嫂子弟妹……说了一大串。我也笑了，问大家是在开会吗？婆婆还没回答，旁边的人就说开了：“我们正在开表彰会呢，表彰你们家的菜呢。”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不由地也笑了，觉得自己今年春天所做的太正确了。
今年春节时，我所在的城市因为疫情没有能够回婆婆家，一直等到清明的时候，我们才得以回去。但是，也是因为疫情这样一个不能回家的特殊事件，我们开始不安婆婆的生活。婆婆已经七十多岁了，两个儿子都在外地，她一个人独居在老家。这样的情况，即使婆婆身体很好，我们也还是不放心。
如何让婆婆健康平安地养老？成了困扰我们的重要问题。
前些年，我们让婆婆出来跟我们一起住，大哥那里住住，我们这里住住。但这种方式并不被婆婆所接受，她说不舒服。虽然跟孩子们在一起，可她心里总觉得有根线在牵着自己，那根线就是——老家。
老家已经空了，可是装满了婆婆的美好回忆。
婆婆说五间正屋是二十世纪60年代末她和公公在乡亲们的帮助下一砖一瓦垒起来的，她是小工，公公是大工，起早贪黑，辛苦却幸福。
村口的那十亩田，是她和公公汗水浇灌而成的，种过棉花、枣、苹果和柿子。别人家为了有劳动力种地，都把孩子留在了家里，而他们却为了孩子们不再像他们一样劳累靠天吃饭，便竭尽全力去供孩子上学。那十亩果园为两个儿子读书到大学立下了汗马功劳。
还有那一路走来的乡邻，朴实无华的他们给足了婆婆内心的归属感，每天跟他们在一起用方言唠会儿家长里短，婆婆才觉得舒服和轻松。而不像城里的邻居，没人能听懂她的方言，让她倍感孤独。
早晨在田野里走一走，看看朝阳，吹吹晨风；
傍晚在门前坐一坐，跟每一位归家的邻居打声招呼；
扫扫院子、听听鸟叫、看看燕子搭窝……
这一切一切的踏实，陌生的城市给不了。
所以，婆婆寧可回老家一个人独居，也不愿跟我们留在城市。
我们因为工作，因为孩子自是不能跟她回去，能做的就是每天给她电话问候。一年的假期也是有限的，即使回去，也是匆匆忙忙。
我们的内疚和牵挂婆婆很懂，便只说让我们安心工作，安心培养孩子。说她身体很好，我们幸福，她就幸福。
这是天下所有妈妈的心，暖得我总是热乎乎的。
以前回家，我总是用物质来呵护婆婆的情感，但是这种呵护也只是暂时的，等我们离开后，热度便会消失。而且，我发现婆婆在老家虽然找到了她所需要的情感归属，可内心依然孤独寂寞，毕竟吃饭睡觉时总是一个人，没有人说话。
我想让婆婆忙起来，不再有太多闲暇去顾及自己的孤独。
我搬来了我父母退休种菜的行为，买了各种种子，清明回家时，在老家院子里开疆拓土。
婆婆不停地说：“别种了，我种了一辈子水果，根本不会种菜。”我没有停止，还是坚持种下了。我想，这些菜即使不能帮婆婆缓解寂寞，但至少能让她不为吃菜发慌。因为我发现老家的人都种水果，很少有人种菜，每天的蔬菜供给也就是等着其他地方的菜农来卖。这样，天气好还行，如果刮风下雨，村里人就可能断菜。而且，物以稀为贵，菜价的昂贵让婆婆只拣便宜的买。
“清明前后，种瓜点豆”，我给婆婆种了六七种蔬菜：根达菜、木耳菜、紫苏、冬瓜、丝瓜……我希望婆婆的饭桌能丰富起来，每收获一次菜，就能感觉到我们的陪伴。
还不错，不大种菜的我给婆婆种下的每一种菜都成活了，出土、发芽、长高、结果，一级一级地往上升。也是因为种菜，我们和婆婆的通话也有了话题，该浇水了、该施肥了、采摘什么了、怎么做好吃……通话时间明显延长，且说得热闹开心。
其实，刚开始时婆婆也并不能静下心来去侍弄那些蔬菜，但挡不住我一次次的“安排”。这种安排，要是儿子，她可能直接就拒绝了。但我是儿媳，碍于一点客气，她就都答应了。最后，也是这种“关系绑架”，婆婆把我安排的都做了，然后……她就有了收获，就爱上了种菜，就开始享受这些蔬菜给她带来的更多价值。
蔬菜太多了，多得婆婆一个人吃不过来，而邻居们忙着种水果没有时间种菜，婆婆便分给他们吃。那些菜在老家那里有几样都没见过，邻居们很好奇，笑着接受，慢慢去品，继而夸赞。而婆婆也在这样的赠予中，跟大家的关系更近了，每天总有人到家里跟她拉上一会儿家常，问问她有没有需要帮忙的事情。
清明种的那几株丝瓜因为温度低长势不是太好，六月份时，我就让婆婆又种了几颗种子。这样，又有四棵丝瓜苗诞生了，继而，随着温度升高，水分肥料的浇灌，丝瓜开始茁壮成长。尤其到了立秋前后，每天都能收获十多根丝瓜。
起初，婆婆没有计数，后来实在太多了，她就想着记下来，看看这四棵细细的藤到底能结多少根丝瓜。
一、二、三、四、五……婆婆拿了小本子像研究员一样开始记下自己的成果。一直记到中秋，婆婆说一共有两百多根了，如果加上之前没记的，差不多得三百根。
不记不知道，一记吓一跳，没想到就那么几颗种子，竟然有这么大的收获。而这些收获被婆婆送给了村里的每一家，今天这家，明天那家。婆婆说大家正好跟她一起分担，要不然她可吃不完。
也是这样一场经历和感受，让婆婆开始把另一处空着的院子收拾开来要种菜，要种多多的菜。这些菜，她不会去卖，就为了让自己有事可做，也为了给陪伴她的乡邻们几分感谢。
我们当然举双手赞成，我没有想到自己当初的一点点想法竟然长成了这样大的“好事”，不仅帮婆婆化解了寂寞，锻炼了身体，还让她通过蔬菜成了村里的“社交达人”。而这样的一个历程，不就如那几棵丝瓜苗吗？长啊，长啊，枝枝蔓蔓，绕到树上，爬到房顶上，向着蓝天白云舒展……我想，这是婆婆想要的美景，也是我们期待的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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